本报讯(记者 李静睿)全国总工会昨日下午就山西黑砖窑事件召开新闻发布会。全总书记处书记、纪检组组长张鸣起表示,该案件的主犯目前已经全部归案,其他几名参与殴打农民工的打手也基本归案,已经披露的黑砖厂的厂主父亲、曹生村村支部书记已被免职并开除党籍。
砖厂资产已被冻结
张鸣起称,涉案的地下黑砖厂厂主王兵兵已被逮捕,砖厂的资产也被依法冻结,河南的包工头衡庭汉也于16日在湖北十堰市落网,意味着这起案件的主犯已经全部归案,对相关单位和责任人的责任追究工作也正在进行。除黑砖厂的厂主父亲被开除党籍之外,洪洞县纪检监察部门正在调查其他人员涉嫌违纪情况。
善后工作方面,政府先垫资用于受害农民工工资、受害补偿赔偿事宜,县政府已向农民工发出致歉信。本月15日开始,由工会、劳动保障部门、民政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组成的善后处理组,已经分头将上述资金送往受害农民工手中。目前认定案件受害人32人,除1名已经死亡外,已经联系到23人,正在联系的还有8人,死亡农民工已经通知其家属。
5名嫌疑人被批捕
张鸣起坦承,目前工会基层组织的建设、维权以及法律宣传工作都还存在一些盲点和死角,农村工会组织正在组建当中,覆盖率整体不高,“发生案件的曹生村就没有工会组织”。总工会在检查中也发现,大多数类似小砖厂、小煤窑、小冶炼厂打工的农民工安全生产条件、工资福利保障十分低下,“有的条件甚至恶劣”。
目前山西省政府正在对非法用工全面检查,打击拐骗农民工、未成年工等现象。由劳动部、公安部、全国总工会组成的国务院联合调查组已分三路到临汾、晋城、运城进行调查。全国总工会业已开展农民工检查活动,检查将持续至7月,总工会要求各地于9月份上报全面情况。
另据了解,山西省洪洞县检察院昨日以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等罪名,对洪洞县“5·27”黑砖窑事件包工头衡庭汉等5名犯罪嫌疑人批准逮捕。对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周学平、陈志明、金兴建,公安机关正在全力缉捕。
对话 包工头:打手为躲检查藏身工人中
陈豫在山西运城承包窑场,曾因强迫工人劳动获刑,现担心黑窑场死灰复燃
陈豫(化名)29岁,湖北人,山西运城砖窑包工头。他1997年到山西包砖窑,2003年因为强迫职工劳动罪被判刑1年半。2005年出狱,去年再次到山西运城包砖窑。受到过法律制裁的陈豫说,他再也不强迫工人劳动了。
砖窑包工头既和窑场主接触,又是窑工的管理者,是整个黑砖窑事件中的重要一环。6月17日,山西运城一砖窑包工头陈豫接受本报记者采访,讲述自己所经历和了解的黑窑情况。
新京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到山西包砖窑的?
陈豫(以下简称“陈”):1997年,当时我家乡(湖北)一些人到山西包砖窑赚了不少钱,我一位堂哥也在山西包砖窑。经堂哥介绍,我就到运城,找到当地一位窑场老板给他包窑。
新京报:那时强迫工人劳动了吗?
陈:没有。当时我只有19岁,那年春节过后从老家带了十几个人来到运城。第一次包窑没有经验,不会管理,工人都是老乡。也不好意思要求他们加班加点干活。
没赚到钱,我回家玩了3年。一直到2000年,听说山西的砖价又好了,我又准备来包窑。
2000年春节过后,我带了不到三十个工人再次到运城包窑。
新京报:那时是怎么包的?
陈:当时跟一个姓姚的窑场主包窑,他前几天已经被抓起来了。当时包价低,我每做一万块砖,窑主给我170元钱。
当时砖价也很便宜,一万砖只能卖700多元。为了保证赚钱,我给工人开的价也不高。工人平均一个月300来块钱。
新京报:你赚到钱了吗?
陈:2000年赚了1万多块钱。后面几年也赚了一些钱。
人贩子专车送人一个工人卖130元
新京报:后来你怎么出事了?
陈:砖窑干活很累,越来越没有人愿意到窑场干活了。
2003年春节,我只在老家找到十几个工人。到运城后,一次我和一位包工头吃饭,他听说我人手不够,就说给我找几个工人,我给点钱就行。
这个包工头给了我一个西安人贩子的手机号码。我直接打电话过去,后来,他们就陆续给我送了20来个人。
新京报:不是你过去接他们吗?
陈:这些人贩子很狡猾。他们不告诉你姓名和地址,也不要你过去。要到我窑场的地址后,他们晚上坐班车送过来的。
新京报:坐班车?工人不逃跑吗?
陈:那时工人都蒙在鼓里的,当然不会跑。这些人贩子在郑州火车站和西安火车站特别多,他们在火车站看到穿着破破烂烂的人,或者一些“憨憨”,就自称是劳务介绍所的工作人员,说可以介绍工作,一个月八九百块钱,很轻松。
新京报:当时买这些工人什么价钱?
陈:130元一个。除去路费,人贩子卖一个工人赚80多块。
老乡负责看管 动用拳打脚踢
新京报:你买的工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陈:我当时买的20来个工人,有陕西的、四川的。年纪最大的是个陕西老头,50多岁,最小的是四川小伙子,20岁。没有童工,也没有女人。
新京报:你怎么管理这些工人的?
陈:进来就让他们干活,我让一个老乡负责看管。
新京报:老乡打人吗?
陈:那个陕西老汉干活不积极,被我老乡打了。拳打脚踢。
新京报:那你们窑场是怎么犯案的?
陈:我当时没有经验,把他们(指买的工人)和我从家乡带的工人一起管理。家乡带的工人管理很松,也不可能打。晚上这些工人也都住在一起,没有看守起来。结果那个陕西老头半夜跑掉了,到了公安局报案。
报案后,当地一下子来了60个公安,把我的窑场包围了。
新京报:现在后悔吗?
陈:我真是后悔一辈子,实在不该冒这个险。买的工人只做了20来天,连买的钱都没有赚回来,不划算。我被判了一年半,打手被判了一年。
其实最恶的是人贩子,是他们哄骗了这些工人,现在一个工人能卖到400块钱左右,纯利润,他们一天能哄骗三四个人。包工头买到人肯定不能亏本,其实我也不想打他们,但是他们不肯做,只好打。
工人夜里裸睡逃跑被抓“往死里打”
新京报:你刚才说自己没有经验,有经验是什么样子的?
陈:在山西,有好多黑包工头,他们一个场子一般有5至8个打手,有的还有狼狗。这些打手不干活,专门负责看管。你去黑砖窑看,他们工人的宿舍都不一样,一般里面一个大间,丢一个马桶,所有工人待在一起;外面是小间,打手住。晚上工人都是脱光后到里面睡觉,衣服裤子丢在外面由打手看管。这样就跑不了了。
新京报:要是跑了呢?
陈:抓回来朝死里打。一些包工头买的工人进场前都有“培训”:像古代大堂上的“杀威棒”,进窑场先不讲理由狠狠打一顿,工人被打怕以后就听话了。
新京报:工人不反抗吗?
陈:这些工人都是五湖四海买来的,互不认识,怎么敢反抗?黑窑工人只能干活不能说话,说话就挨打。还有许多是小孩子和憨憨,也没有反抗能力。
新京报: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陈:这边黑包工头有好多。我手下现在还有几个在黑窑场干过的工人。我听说南阳有一个村,出了48个黑工头。
新京报:从监狱出来你为什么又包砖窑了?
陈:2005年刑满回去后,我做了一年服装生意,但是没有赚到钱。去年听说山西砖价又涨起来了,我就再次过来包窑。
新京报:你现在包的砖窑里打人吗?
陈:不打人,我现在是“自愿管理”,打不能打,骂不能骂,他们想休息一天就休息一天,想干就干。
现在我做一万块砖,窑主给我360元。除去做砖工人工资和装出窑工钱,一万块砖我能赚30块钱左右,一年生产1000万块砖,能赚三四万块。
新京报:你那里的工人从哪里来?
陈:其实我们那里工人现在也不好找,每年冬季回老家,到来年春节,两个月时间都是四处跑找工人,一个个做工作;再提高工资,现在工资平均都在每月1000元了。
黑窑场花钱打点遇检查有人报信
新京报:你身边现在还有黑窑场吗?
陈:能没有吗?我们窑场现在晚上经常能听到隔壁黑窑场打人的惨叫声。
新京报:打击力度这么大,他们还敢这么干吗?
陈:打击这个东西,就怕一阵风。今年要不是洪洞县打死人了,恐怕什么事情也没有。
新京报:你们这里没有打击吗?
陈:也打击了,但是力度不够。黑窑外表看起来都一样,现在他们白天不打人了,晚上打。而且打手现在也干些活,隐藏在工人中间,检查的人去一看,都是干活的工人。
新京报:你觉得黑窑场为什么屡打不绝?
陈: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是,黑窑场上面有保护伞,他们有钱,也舍得花钱打点。黑包工头用的工人都是买的,只管吃喝,工资成本是零。一年能赚几十万,这些包工头好几年前都开起了桑塔纳。
二是,黑包工头有市场。
这些黑包工头不给工人发工资,所以向窑主要的承包价就低,做一万块砖只要300元。
新京报:保护伞是怎么保护的?陈:这些黑包工头势力很大,之间都是互通的。前几年我听说有工人跑到派出所都被打手抓回去;黑包工头遇到麻烦了,窑主也会利用当地关系帮忙打点。
如果上面有检查了,就有人打电话说,“要检查了,你们准备一下”,这些包工头就把童工、喜欢说直话的人藏起来或者转移走。检查的人一走,这些工人又被接回来,继续干。
新京报:这次打击力度似乎很大。
陈:我现在是遵纪守法的,也不怕。我知道很多黑窑场已经提前听到风声,自行把工人转移或者隐藏了。所以查也只能查查手续是否齐全。这次听说,工商、安监、环保等手续没有办齐全的,一律封场,但是最紧要的黑工问题也许就查不出来了。我担心20天以后,该开工的又要开工了! 采写:本报特派山西记者 杨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