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县西丰（西丰就是“报道涉辽宁西丰县委书记负面 警方进京抓记者”的那个县）建交易中心，号称“世界最大”，但老百姓说是面子工程，因为西丰县城才几万人。为了销售业绩，当地搞摊派；建中心大量征迁土地也导致上访不断。而更可怕的是，当地居民那种不敢说话的压抑心态。

本文是“西丰诗案”的前传

因报道西丰因言获罪案，法制记者和她报道中的当事人一样，被当地警方以涉嫌诽谤罪立案并拘传。伴随着西丰诗案的曝光，涉案短信中提及的辽宁西丰县“大市场（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案”，随即成为各方关注焦点。正是大市场的建设前期，女商人赵俊萍未获拆迁补偿，与县委书记张志国矛盾公开，导致包括“大市场案中案”——西丰诗案，到拘传记者的连环诽谤案，惊心动魄。1月1日刊发的《法人》杂志，罗列了大市场在前期评估、拆迁和后期销售诸多环节“存在的重大违法现象”。这被西丰方面指为失实，“文中所述完全与事实相悖，严重损害了西丰的形象，恶意诽谤西丰的领导同志”。

当地机关单位已经开会，禁声。甚至连环卫工人也被召集起来，被告知“不要跟记者乱讲。”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刘凤义称，不接受任何采访，不提供任何资料

陈家在2007年4月17日遭遇强迁。“100多名城管和警察到我家，说‘你签不签？不签？那你出去！这已经不是你家了／一个县领导，拿着个大喇叭，喊一声‘战斗开始’，我们一家给连扛带拖拉出来了。”

一名副局长甚至说：“你这种人强迁还是轻的。你就该被枪毙。”

政府为何如此强力介入   记者手记：有时候，说话都是一种奢侈

《中国青年报》记者 唐勇林 发自辽宁西丰

 

开业的时候，参加的人们神色各异

“全国最大是事实，世界最大是目标！”

“天字号工程！从现在开始让西丰影响世界。”在辽宁省西丰县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正在建设的二期工程墙外，几幅红底黄字的宣传标语格外醒目。

据西丰县官方的资料，交易中心总征地面积22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48万平方米。目前已竣工的一期工程总占地面积10万平方米，建筑面积18万平方米，包括1．9万平方米内设四星级宾馆的16层大楼、4万平方米的超大空间地下停车场和车库、10.4万平方米的三层商住店铺等。

另据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网站有关介绍，该交易中心总投资6．5亿元，正常运营后，预计年交易额可达80亿元，实现税收2．5亿元。

西丰县所属铁岭市一位领导曾这样评价交易中心的建设：“举全县之力作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大思路、大手笔、大气魄”，“经济发展理念与构想超前，值得肯定”。

但是很多西丰市民，却将交易中心和鹿城商贸大厦一起，视为“好大求全”的面子工程。

铁岭政府网的信息显示，西丰县为该市唯一一个省级贫困县。

全县人全来，一人也能分个一两平米

“全县的老少爷们一个不落，全来，一人也能分个一两平米。”在西丰县退休老人聚集的北山广场，一位市民这样对记者介绍交易中心。资料显示，西丰县总人口35万，县城人口3万多人。

到现在，交易中心已开业近5个月。但记者在1月12日~14日下午2时到4时间，数次来到交易中心，偌大的市场，几乎看不到几个顾客。偶尔穿行的，都是市场商户或保洁人员。但多位商户向记者确认，此时属当地土特产品消费旺季。

“这一行，多数做的是固定客户的生意，不会有什么人上市场来买。”一位商户解释。

“你看我的门插着呢！你说我能有多少营业额？”B区一位女商户听到记者询问商铺营业额当即笑了。另外一位经营蘑菇、榛子等土特产的商户则向记者确认，他每日营业额不足30元。

而位于北山广场对面的鹿城商贸大厦，由西丰贸易城和鹿城市场（当地人合称“大厅”，并分别简称为“老厅”和“新厅”，建筑面积合计2．2万平方米）拆迁重建而成。据铁岭电视台最近的报道，“鹿城商贸大厦总建筑面积5．6万平方米……全面投入使用后，年营业收入可达两亿元左右，纳税2000万元，安置商户1800多户，人员近3000人。”

“照这样子，县城里头10个人就有1个人在那卖东西。那东西都卖给谁呢？”北山广场上的老人们感到困惑。

据铁岭电视台报道，计划于春节前开业的鹿城商贸大厦，到2007年年底时售出约1／3。

因此被拆迁的“大厅”里的老商户们，则对两个市场被鹿城商贸大厦取代表示不满。在一封100多人联合签名的信中，老商户们这样写道：“（原来的）两个市场由于种种原因还闲置了三分之一……即使再建一个天堂般的市场也得有人上去买（东西）碍…我们是冲产权40年才买的摊位……一旦涉及某些人的利益怎么说变就变呢？”

据了解，“老厅”和“新厅”分别于1993年和1999年比邻而建，拆迁前分别使用了14年和8年。铁岭电视台报道两个市场拆迁重建的原因是：“由于历史原因，存在巨大安全隐患。”

100多人签名的信认为，从鹿城商贸大厦中受益的，是少数人。

据了解，2007年4月，西丰县拆迁办公告，“老厅”的商户，补偿金额定为每平方米2320元，“新厅”为每平方米2540元。而几个月后新建的鹿城商贸大厦摊位价格猛涨两倍，按位置不同分别为每平方米7880元和6500元。

摊派还是招商引资？

“为了交易中心海外上市发展战略的需要，本期楼盘概不出售”

“虽然您很需要，也很想购买，但您要等待第三期了”

“真诚地对期盼购买二期商住一体楼盘的用户致歉！如果停售的决定伤害了您，请您原谅”

这些悬挂在交易中心二期工程工地四周围栏的大幅标语颇具诱惑力，但与这种诱惑力似乎有些矛盾的是，记者看到，在已经竣工的交易中心一期，许多店铺，尤其是后排较为偏僻位置，整排店铺都大门紧锁，未挂招牌。而在挂牌营业的店铺中，则有不少贴有“出租”或“出售”的纸条。记者粗略统计，仅在B区，表示希望“出租”或“出售”的店铺就在20家以上。

《铁岭日报》2008年1月7日的一则报道称，目前交易中心稳定经营业户307户。

不过，西丰县委县政府出具的一份材料则称，截至2007年12月20日，交易中心共入户559户，入户面积69217平方米，占总面积的88.74％。（记者注：照此推算，交易中心的店铺总面积当为7．79万平方米。但同一份材料中，西丰县称交易中心一期竣工的商铺总面积为10.4万平方米。西丰县未对这一差别做说明。）

有媒体报道称，交易中心的销售成绩，得益于当地政府的“摊派”。

记者获得的一份文件显示，2006年4月28日,西丰县委办公室、西丰县人民政府办公室以西委办发（2006）9号文件形式，转发了县委组织部、县委考评办、县招商局、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建管局四家单位提出的《关于西丰县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招商引资任务分解及考评意见》的文件，转发对象为西丰县各乡（镇）党委、人民政府、县委各部委、县（中央、盛市）直各单位。

这份文件称，为促进中心“早日投入运营”，“现制定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招商引资任务分解及考评办法”。参照各乡镇、各部门副科级以上领导职数、单位干部职工人数等实行划档分组考核，以商品楼建筑面积为单位，分别下达任务指标。其中，乡镇承担总任务的40％，县直部门承担总任务的50％，中省直部门承担总任务的10％。

文件称，任务截至2006年12月20日，此后完成的任务一律不予确认。

文件称，工作列入西丰县2006年党政班子及其成员目标管理之中，没有完成任务的单位，全年工作实行一票否决。同时，除对完成任务者给予奖励外，县委组织部还把任务完成情况作为考核、提拔和任用领导干部的重要依据。

这份文件的附件中，将7．8万平方米任务详细分解到各机关单位。其中，最多的如西丰镇被分配了2500平方米的任务，最少的如残联、妇联等也被分配了90平方米的任务。

2007年7月4日，《铁岭日报》的报道《学习“五点一线”沿海经济带发展经验座谈会发言摘要》中，西丰县委书记张志国提出：在工作中要提高标准、加大力度、加快速度。进一步强化“大”和“高”的理念，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要全力建成具有国际水平的物流中心。乡镇党政一把手要拿出90％的精力、县直部门一把手要拿出50％的精力抓招商引资和项目建设……今年（2007年）还将试行招商引资零字单位一把手引咎辞职和招商引资工作末位淘汰制度，以此提高全县各级干部加快发展的紧迫性和积极性。

2008年1月2日，西丰县委、县政府出具的《关于网上信息＜辽宁西丰：一场官商较量＞的事实真相》说，“‘政府摊派商铺销售任务给各乡镇’严重失实”，称上述文件是“县委、县政府为了确保中心的开业和运营”下达了“入户招商引资任务”，“通过各乡镇、各部门的积极努力，已经吸引了美国、新西兰等国家以及国内的各地客商到交易中心投资兴业，根本不存在政府硬性摊派的问题”。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这项招商引资任务，年终考评的却不是引资金额，而是“以东北土特产品交易中心提供的购房合同和交款收据为依据”，“按商品楼建筑面积为单位”。

据知情人透露，机关单位完成这项“招商引资任务”的方法各有不同，有的是单位出资，有的是职工集资，有的是单位给予补贴，请人买下。

记者1月14日致电一位欲出售店铺的商户，询问价格时，对方称：“你去售楼中心查一下我这楼的价，按这个价，我把乡里当时补贴给我的3．6万元给你。完了你要是觉得还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追求“最大”背后的利益冲动

公开资料显示，2005年，西丰全县社会生产总值为18.6亿元，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完成5408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2950元,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4150元。

而西丰县委书记张志国提出西丰要实现超常规、跨越式发展：到2010年，全县经济总量达到66亿元，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达到1．8亿元，均在现有基础上实现翻两番，年均增长30％。

钱从哪里来？据《铁岭日报》报道，西丰县委书记张志国用4个字概括：经营城市。首先把经营点打在城市最大的资源——土地上，盘活土地资产，为城市建设培育“第二财政”。

西丰尝到了“以地生财”的甜头。在中共西丰县委、西丰县人民政府2006年9月出具的一份名为《加快城市建设进程促进县域经济发展》经验材料中介绍，“十五”期间，全县GDP累计实现65亿元，其中城市建设实现增加值7亿元，占GDP总量的10.8％，每年对GDP增长的贡献率达到两个百分点。地方财政收入累计完成3．6亿元，其中城市建设上缴税金1．1亿元，上缴城市基础设施配套费2000万元，对财政的贡献率达36％。

铁岭市一名领导评价说：“西丰城建钱从哪里来？他们把一切能经营的都拿到市场上去经营，钱从市场当中来，钱从经营城市中来，钱从机制、体制创新中来。总之，西丰在城市建设上的基本经验是县小志气大，钱少办法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