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用纸”竟然变身“餐巾纸”,堂而皇之地上了餐桌。针对社会举报,《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兵分多路,到广西南宁、吉林长春、海南海口等城市进行实地现场采访调查。 

　　记者在广西南宁市的一些餐馆看到,餐馆在向顾客提供小包装的纸手帕的同时,也向顾客提供一种卷筒纸。这些纸颜色很白且光亮,但纸质疏松、有很多漏洞。一些卷筒纸轻轻一抖,就会出现很多白色粉尘,明显不符合《餐巾纸卫生标准》的规定。同时,另一些杂牌餐巾纸也存在上述质量问题。 

　　吉林省长春市的情况也类似。在吉林大学中心校区周边,分布着数十家小餐馆,包括了面食、米饭和各种烧烤等,这些餐馆是大学生经常光顾的场所。记者在这里走访时看到,这些小餐馆所提供的餐巾纸,基本上都是散装的白色小手帕型餐巾纸。这些餐巾纸被装在没有任何商标的透明塑料袋里,大约有一米多高。这些纸的表面凹凸不平,纸质非常松散,而且纸的表面还有很多黑色和白色的杂质,只要轻轻一抖,就有很多杂质掉下来。 

　　后来,记者到长春市文化广场周边和重庆路商圈、桂林路商圈走访,看到不少中小餐馆,也都在使用这种类型的餐巾纸。 

　　记者又到海南省海口市调查采访,发现大中型饭店一般是有偿提供餐巾纸,这些餐巾纸均有独立的包装且质量较好;而一些小型餐馆则免费为顾客提供劣质的纸巾。这类纸巾往往没有包装,还有很多小吃店和大排档直接用卷筒 纸 充 当 餐 巾 纸 , 这 些 卷 筒 纸 的 纸 质 疏 松 粗糙,抖一抖还会有粉尘掉落,而很多顾客对此习以为常。 

　　记者在海口市凤翔西路一家杭州小吃店看到,这里提供给客人的餐巾纸,就是平常人们上厕所使用的卷筒卫生纸。而客人在吃完以后,也很随意地从纸盒里抽出一截卫生纸擦嘴。店老板说:“我们是小店,档次低,只能用得起这样的纸。我们是免费给客人用,也是为他们提供点方便。” 

　　记者对比名牌餐巾纸和杂牌餐巾纸发现,名牌餐巾纸的纸质柔软细腻,且包装上除了注明生产企业的名称、地址、电话外,还标明了原料、执行标准、卫生标准、规格等。而杂牌餐巾纸则纸质比较粗糙,且包装简易,包装上标注的要素也没有名牌餐巾纸全面。 

　　在海口市的金盘路上,一家经营卫生纸用品批发的店主叶老板告诉记者,他销售的餐巾纸,既有本地产的,也有广东、广西等地产的;既有知名品牌比如维达、清风等,也有杂牌纸巾,价格相差是很大的。例如,同样是10卷(内含20包)的餐巾纸,维达牌的要29元,而一些本地产的杂牌纸巾最低仅要5元。叶老板说,便宜的餐巾纸质量肯定差,一般都卖给一些小餐馆和大排档。 

　　综合记者在南宁、长春、海口等地的所见所闻,餐馆想降低成本,并迎合顾客,而顾客则贪便宜、图方便,应该就是劣质餐巾纸能够大行其道的主要原因。 

　　厂家生产卫生纸原纸却不标明用途 

　　在广西南宁宾阳县新桥镇一带,公路两边隔不了多远就有一个造纸厂或纸品厂,厂房大多是民房。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金城造纸厂看到,厂房非常破旧,地上有很多色泽斑驳的纸浆和纸渣,主厂房二楼的两个房间堆满了用麻袋装的“原材料”各种条状的黄色、白色废纸,而包装车间里则密密麻麻地堆着高约1.7米、直径0.65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成品大轴纸,有的颜色发黄,有的则较白。 

　　金城造纸厂负责人陆锡文说,造纸厂主要生产厕用纸,其原料主要是从南宁市收集来的废弃用纸。这些废纸经搅拌加工后再洗白,就成了成品大轴纸,“颜色发黄的价格是每吨4800元,发白的则是每吨5100元,主要区别是加入的原木浆比例不一样。” 

　　对于这些纸的流向,陆锡文表示,既有外地厂家也有本地厂家。当记者问他卖给当地哪些厂家的时候,他却表示“不记得了”。陆锡文同时强调,“我们生产的就是厕用纸,是允许用回收废纸加工的,至于他们买过去做什么用,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2003年的《一次性生活用纸生产加工企业监督整治规定》,生产纸巾纸,不得使用回收纸、纸张印刷品、纸制品及其他回收纤维状物质作原料。 

　　而根据社会举报,南宁市宾阳县一些纸品厂违规购买用回收废纸做原料、用荧光粉漂白的“厕用纸”加工成“餐巾纸”,经批发转卖给南宁市的一些餐馆,上了消费者的餐桌。 

　　一些商户反映,这些“餐巾纸”大多来源于宾阳县的一些纸品厂,其中包括科龙纸品厂、信友纸品厂等。而上述两厂相关负责人则透露,他们生产的餐巾纸的原料大轴纸部分,是从宾阳县金城造纸厂采购而来。 

　　记者了解到,宾阳县已组织相关部门对金城造纸厂、科龙造纸厂开展了调查、查封相关产品,并对全县所有纸厂进行整顿。 

　　调查显示,虽然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存在用“厕用纸”加工成“餐巾纸”的行为,但相关企业却存在无证生产餐巾纸、卫生纸标识不清用途不明,以及添加荧光粉等不规范行为,给餐巾纸产品质量带来极大隐患。 

　　宾阳县质量技术监督局局长黎永春介绍,根据调查,南宁鑫利纸业有限公司金城车间(金城纸业)生产的产品为卫生纸原纸,但出厂产品未见产品标识,未标注其用途,所用原料则为回收的纸边纸和原生纤维下脚料以及荧光增白剂;宾阳县信友纸品厂生产的卷筒卫生纸所使用的卫生纸原料部分,正是金城纸业生产的,但没有发现信友纸品厂用其生产餐巾纸;在科龙造纸厂,虽没有证据证明其购买过金城纸业生产的卫生纸原纸,但却存在没有营业执照、没有《卫生许可证》生产餐巾纸的问题。 

　　黎永春指出,上述企业的行为存在以下隐患: 

　　首先,使用荧光粉漂白废纸带来安全隐患。据介绍,荧光增白剂被称为造纸业的“白色染料”,其作用是使生产的纸张能获得类似萤石的闪闪发光的效果,从而达到增白的目的。由于这家工厂的原材料是废纸,经过脱墨、漂白后,跟原木浆纸相比,白度还是有不小的差别。为了使再生纸取得跟原浆纸一样的白度,就必须使用荧光增白剂进行增白。一些专家表示,荧光增白剂被人体吸收后,不像一般的化学成分容易被分解,它可以使细胞产生变异性,长期接触,容易致癌。 

　　其次,金城造纸厂生产的厕用纸标识不清、未标注用途,一些违法企业购买后,可能作为生产餐巾纸的原纸。 

　　再次,根据相关法规,生产餐巾纸应经过省级以上卫生部门批准,从事餐巾纸生产的工作人员必须持有健康证。而整个宾阳县只有两家企业有此资质,像科龙造纸厂这类企业无证生产,质量难以保证。

　　乱象丛生 劣质餐巾纸查处难 

　　餐巾纸问题是个老问题。近年来,虽然相关专家、社会舆论一再呼吁,但餐巾纸行业似乎仍然“乱”象依旧,变化不大。 

　　今年10月11日,中消协发布了24种纸巾纸比较试验结果,其中6种纸巾纸质量未达标,同时发现6种纸巾纸含荧光性物质。 

　　此前,在国际食品包装协会对京、津、冀8家超市和4家农贸批发市场进行的调查中,发现3成纸巾类产品含有荧光增白剂、滑石粉等致癌物质。 

　　吉林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张秀敏说,劣质餐巾纸带有各种真菌、大肠杆菌、结核菌等,易引发肠炎、伤寒、痢疾等病症;纸上的增白粉、漂白剂,可以进入人的呼吸道导致感染。 

　　国际食品包装协会常务副会长董金狮说,滑石粉属于矿物质,人吃多了会患胆、肾结石。若使用的是工业滑石粉,里面还含有铅、镉等重金属,容易对人的神经系统、血液系统产生损害,甚至影响儿童智力发育。如果使用氯气漂白剂,甚至会产生二恶英等致癌物质。 

　　有关部门反映,餐巾纸加工厂工艺简单,投入万元左右,租两间房,买一台裁纸机,再招几名工人,就可以办一家纸品加工厂。因此,目前各地餐巾纸加工厂多是家庭小作坊。由于餐巾纸加工厂规模小、数量多、容易搬家转移,给监管造成很大的困难。 

　　南宁市宾阳县目前掌握的全县纸品加工厂有数十家,具体数量还在进一步清查中。宾阳县卫生监督所所长黄用贵说,他们只对2家有卫生许可证的企业开展定期检查、监管,对于没有办证的纸品厂,他们是否从事餐巾纸生产,卫生监督所并不掌握。 

　　《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了解到,由于监管部门的职责权限不明确不清晰,导致一张小小的餐巾纸从生产、流通到消费,尽管有多个部门在管,却没有管好。 

　　广西宾阳县质量技术监督局局长黎永春表示,虽然社会关注度很高,但对荧光剂、滑石粉究竟能不能添加到卫生纸、餐巾纸中,国家标准并没有相关规定,这个应尽快明确。否则,“我们不能凭荧光剂来判定纸品是否合格,对一些添加荧光剂的造纸企业,也很难进行约束。” 

　　吃进肚子里的肯定是食品,那“擦嘴”的餐巾纸能不能算食品?董金狮说,目前,和食品直接接触的用纸,如水杯、纸餐盒等食品用纸,国家已明确规定需要有“Q S”认证。而餐巾纸没有纳入食品用纸的范畴,属于监管的真空地带。这就造成全国生产餐巾纸的上万厂家,生产标准各异,质量良莠不齐。 

　　对于海南省纸巾纸行业的情况,海南省质量技术监督局执法与监督处处长王明勤说,海南生产纸巾的企业不多,具体有多少尚不掌握。两年前,质监部门曾对全省范围内的一次性纸质用品进行过检查,结果没有发现异常。现在要管的事情太多,经费支持有限,很难管到餐巾纸。 

　　针对海口市场上流通的餐巾纸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海口市工商局市场科科长李刘良说,在对纸巾纸用品批发市场的日常巡查中,我们主要看其包装,包装是否提供厂家生产许可证以及相关检验合格证,目前没有发现问题。小饭店和小吃摊为了节省成本,拿卫生纸充当餐巾纸给顾客使用,这类情况应该由食品药品监督部门来监管。 

　　海口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稽查支队队长梁章篇告诉记者,去年年底,海口市纸巾纸产品的抽样批次合格率约86%,不合格项目主要是拉伸强度不合格、吸水率不够。餐巾纸在餐饮行业的使用情况,应该由卫生部门负责监管。 

　　对于餐巾纸在餐饮市场的日常监管,记者随后采访了卫生、食品药品监督部门。卫生部门认为,餐巾纸在餐饮市场的日常使用,应该由食品药品监督部门负责监管;而食品药品监督部门则表示,这不属于其监管范围内。 

　　海口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名干部说,餐巾纸不属于食品范畴,按照《食品安全法》,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没有对餐巾纸的监管权限。而该局稽查队餐饮支队队长欧兴吉表示,在对餐饮业的日常监管中,对于规范使用餐巾纸,他们只能督促。如果餐厅不使用合格餐巾纸,他们也无能为力,因为没有任何依据可进行查处。 

　　目前,市场上对卫生纸和餐巾纸没有明确的划分界限,大部分卷筒纸只在包装上标明“卫生纸”,部分包装较好的标明“面巾纸”“纸手帕”“纸面巾”。至于哪些可以用于“擦嘴”、哪些只能当做“厕用纸”,消费者无法从包装上获得参考信息,只能凭感官判断质量,使得一些不法厂家难以得到有效监管。 

　　业内专家呼吁,需明确餐巾纸包装标识,在外包装上强制标注“Q S”一类的标志,或用显著的文字、图案标明可以作为餐巾纸使用。 

　　观点 

　　餐巾纸是市场监管真空地带 

　　云彤 

　　餐巾纸的使用和普及,还算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一个新事物。年龄大点的应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擦嘴、抹汗、擤鼻涕等,用的是布手帕,或者是顺手找来的废纸,甚至是衣袖、衣襟等。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厂家生产出一次性使用的纸巾,它比布手帕方便,省去了洗涤的麻烦,也更卫生些,大家也能够承受其消费的成本。 

　　餐巾纸普及后,人们发现了新问题。一是部分餐巾纸质量差,不卫生,影响健康;二是存在餐巾纸和厕用纸不分的问题。出现这些问题,关乎人们的消费观念,关乎厂家的诚信经营,也关乎政府部门的市场监管,因此需要综合治理。 

　　在整治餐巾纸乱象的过程中,方方面面都指向一个迈不过去的障碍,就是国家标准中,餐巾纸目前仍没有纳入食品用纸的范畴,而使其成为了市场监管的一个真空地带。 

　　对于这一点,业内的专家学者以及社会舆论,一再指出劣质餐巾纸对人体的危害,并呼吁加强对餐巾纸行业的监管。因为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在解决了吃饱穿暖的生存问题之后,人们开始关注健康问题,关注食品安全,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现今人们不仅要求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卫生洁净,擦嘴的东西也得洁净安全。 

　　餐巾纸问题竟然成为当下社会热点话题之一,也是应运而生,这在30多年前是不可想象的;而在如今,人们关注它、热议它,确有其很大的合理性、及时性。通俗地说,就是现在人的生命值钱了、金贵了,对危害身体的事情格外敏感,对身体健康的事情要求也越来越高了,这是好事。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关注餐巾纸问题也是关注民生。 

　　目前,政府相关部门应该已经听到了群众的呼声,出台措施、加强监管是时候了。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广泛听取各界意见、深入研究、科学论证、形成共识,适时将餐巾纸纳入食品用纸的范畴,将餐巾纸更好地管起来,管得让群众放心、安心。 

　　不管怎样,餐巾纸问题管好了,应该也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小小的标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