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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瑜与母亲(前排右一)的合影。当事人供图
“公务员网上发遗书”、“母亲维权被打死”、“领导司机违规开发房地产”。
1月中旬，广东茂名市外事侨务局科级公务员朱国瑜发出了带有上述火辣标签的网上遗书称，“母亲被高州市某领导司机雇请的黑恶势力打死”。上周，当地政府回应称，朱国瑜反映的情况与事实不符。
事情的真相仍待澄清，但博文却引发热议——身为公职人员，他原本懂得更多的合法维权途径，为何要选择这种极端方式维权？
昨天，本报（京华时报）对话当事人朱国瑜。
“我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才决定用这种方式以死抗争。”
京华时报：你什么时间把遗书发到网上的？
朱国瑜：1月12日下午下班后，我将前一晚发表、不久后被删掉的《一个不要命公务员的遗书》，去掉了“不要命”三个字重新挂了上去。写遗书之前，我已经有了要死的强烈感觉，并充分做好了死的心理准备。我写遗书，一是要以死为惨死的母亲讨回公道，二是要引起社会关注，保护我家人的生命安全，三是要上级部门关注高州的腐败。
京华时报：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国瑜：我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才决定用这种方式以死抗争。去年5月1日下午，我母亲去维护家里平房的合法权益时，被高州市纪委书记司机凌远国指使的黑恶势力，打伤了两肋的要害部位。我母亲事后亲口告诉我：当时在一楼的凌远国叫了5个年轻人上去，4个人捉住她的双手后，汤小涛狠命地打了她两拳。第二天下午法医拍照鉴定时，那两个部位的两大块淤青伤仍清晰可见。
法医后来鉴定我母亲受轻微伤。她舍不得花钱去医院治疗，就在家涂一些药酒和吃草药疗伤。5月16日夜里，她身体突然不舒服送院抢救。6月2日下午，人没能抢救过来。
京华时报：你认为母亲的死和那次殴打有关系？
朱国瑜：我认为有直接关系。可最后的鉴定说，我母亲死于心脏疾病。我坚决不认可这一结论。我们家族的老人都是八九十岁才寿终正寝的，我母亲的身体一直强健，家族无心脏病史，她近两年在茂名医院的体检和去年5月2日验伤时的体检，都证实她心肺功能正常。
京华时报：你知道发这个博文的后果么？
朱国瑜：我已经豁出去了，没想那么多。
京华时报：作为公职人员，你应该知道政府的运作规则。发这篇遗书前，你做过其他尝试么？
朱国瑜：事发后，我首先向高州市委书记、市长和公安局长递交了投诉材料，再向茂名市委书记、市长、纪委书记和公安局长递交了投诉材料。但是，除了茂名市委罗书记做过批示外，其余都是石沉大海。去年6月份，我开始在网上揭露事实真相，举报他们违法做房地产的事。
京华时报：有什么进展么？
朱国瑜：没有实质性进展。高州市公安机关以前说，没有证据证实汤小涛殴打过我母亲，现在又改口说汤小涛不承认殴打过我母亲，说我母亲身上的伤不是殴打造成的。去年7月14日，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对我母亲的死因进行鉴定。结论是：符合因患心脏疾病引起急性循环功能障碍，最终导致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
在医院短短的10多天内，为何从来没有心脏病的母亲，竟然死于心脏病？我不认可这个结论。
“我也找过人试图疏通，但对方的势力太强大了。”
京华时报：你有没有考虑动用一些私人关系去疏通一下？
朱国瑜：我也找过人试图疏通，但对方的势力太强大了。事发后，直到现在，高州市委书记和公安局长我都没有见上面。我去年9月份通过高州的一个人传过话给高州领导，希望事情能够得到比较公正的解决，我可以不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去年12月底，我打电话给高州市委书记的秘书，同时也找到了分管的副市长，不过没什么变化。
京华时报：为什么选择在网上发遗书？
朱国瑜：按程序该投诉、该反映的，我都做了，但没效果，所以我才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伸冤。同时我确实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去年8月份我拒绝私了后，受到了威胁和恐吓。去年9月1日那天，我女儿感冒了，晚上10点半我给女儿买了药回家。回到楼下，发现被人盯上了，我比较警惕，意识到被人跟踪。果然，有一名年轻男子从背后朝我扔砖头，被我用手挡开了，不然就砸到后脑勺了。幸好我有防备，受到的只是轻微伤。
京华时报：你报警了没有？有结果么？
朱国瑜：我马上报了110，到派出所做了笔录，第二天去法医那里验了伤。对方当时就逃跑了，现在警方也没有任何结果。我已要求公安机关调查此事。
京华时报：有人质疑你网上反映的情况不完全属实，比如说，你的房子并没有被“强拆”，你怎么解释？
朱国瑜：我自始至终没有写过我家房子被强拆。强拆在现实生活中太血淋淋了，人们很自然地以为我家也是这样。我在网络上是说我家平房被凌远国他们严重侵权的事实，并有图片为证。
京华时报：媒体报道说，是你要价过高，对方才没有征你们家的地。你当时要价多少？
朱国瑜：2009年高州市市区的土地，已经涨到了一平方一万块，我家房子39平方米，当时我是想，物价那么高了，我也想搭他们的顺风车，稍微要价高一点，其实我房子里头还有几平方是没算起来的。39平方米，按市场也应该是39万。对方和我讨价还价，他们开20万，我还价45万，我觉得没有要高价。他们就说我不给他们面子，不看他们是什么人物，说我开天价。
“公职人员违法盖5000平方米商品房，只受党内警告处分。这有说服力吗？”
京华时报：发完这个博文后，情况有什么变化？
朱国瑜：我的博客每天都有许多人看，我在凤凰论坛发的文章，也已经有好几万人看过。遗书发布后，点击率在13日晚8点半左右突然出现了井喷。紧接着，许多记者给我打来了电话。到现在，已经有不下10家媒体采访过我。
京华时报：媒体的关注带来了什么？
朱国瑜：我认为媒体来了，高州市政府方面依然在掩盖背后的真相。但我希望媒体详细地跟进报道公职人员如何违法做房地产、如何打伤维权老百姓这些深层次的问题。
京华时报：政府的调查意见出来后，你看到了吗？
朱国瑜：我看到处理意见了，我给你复述一下原文，“凌远国，弄虚作假，以自建房的名义报建，骗取高州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减免市政配套费6875元；违反《城市房地产经营管理条例》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品房销售管理办法》的有关规定，将自建房作商品房销售，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的影响，给予凌远国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刘淦飞，高州市政府机关事务局副局长(2004年兼任高州市人防办副主任)。潘州东路162号房屋是刘家驹与他人合伙建设的。作为刘家驹的儿子， 刘淦飞是直接利益关系人，参与了朱家土地买卖及处理建房纠纷，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京华时报：你怎么评价这个调查意见？
朱国瑜：这些公职人员或者是和公职人员有密切关系的人，违法盖了5000平方米的商品房，只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这合理吗？一个副局长公开地做非法房地产，仅给他一个党内警告处分，这有说服力吗？我手里捏着他们违法违规的一些证据，我还会接着维权。
京华时报：这些证据，现在能公开么？
朱国瑜：重要的证据，我现在还不能拿出来，必须在更上一级的调查组找到我后，我才会拿出来。我得保证证据泄露出去之后，调查有进展。此外，我发遗书只是第一步，别的方案我现在还不便说。
京华时报：但现在凌远国告你诽谤，你有什么打算？
朱国瑜：1月4日，我突然收到了一份没有日期的高州市人民法院给我寄来的传票，内容是凌远国起诉我，并要求我赔礼道歉、赔偿精神损失费10万块钱。我求之不得，我还没来得及告他，他倒先来告我了。届时，我会通过微博进行直播。
京华时报：如果败诉了，你怎么办？
朱国瑜：我有可能败诉吗？
“为了死去的母亲，命都可以不要，还管什么政治前途！”
京华时报：你觉得你的公务员身份对你维权有没有帮助？
朱国瑜：这个身份的唯一好处，就是找有关领导方便些。但大半年的经历下来，我觉得和一般百姓维权一样无助和悲哀。
京华时报：维权这半年多，家人支持吗？你的生活受到影响了么？
朱国瑜：我母亲死后，家人都很悲伤，特别是我父亲，一下子就衰老很多。现在，我工作之余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方面，女儿的学习和生活都托岳父岳母在照管。我全家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妻子在外地做小生意。她和许多人，包括茂名市有的领导，都劝我认命。
从去年5月份起，我每天只睡5个小时，有时是通宵熬夜写文章。家里的生活现在过得紧巴巴的，我已经欠下一屁股债。大半年的维权生涯，我过的生活真可以这么形容：人不人鬼不鬼。但我不想认命。你母亲不明不白突然死去，你会认这个命么？
京华时报：你会永远不认命么？
朱国瑜：我绝对不会认命。作为一个儿子，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经常梦见母亲，她在梦中让我帮她。我母亲心肠特别好，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我们给她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大叠她捐给寺庙的捐款单。她和邻居相处得特别好，但事情出了之后，邻居迫于压力，不敢出面说实话，我理解他们，但也感到现实生活的悲哀。
京华时报：你的同事怎么看你发遗书这件事？
朱国瑜：惨剧发生后，所有认识我的人和知道此事的人，都对我表示了深深的同情。正是有正义感的人的支持，我才能坚持到现在。我和同事们的关系很融洽，我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为惨死的老母亲讨公道这个事，是我的私事，和我的单位无关。
京华时报：身为公务员，你这么做，不怕影响前途吗？
朱国瑜：我为了惨死的母亲，命都可以不要了，还管什么政治前途！
京华时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朱国瑜：一方面继续正常上班，等待茂名市委书记批示的调查结果；一方面将我母亲的遗体继续冷冻保存，等待法医重新鉴定真正的死因。可喜的是，今天，茂名市公安局和检察院工作人员来找我，开始调查整件事，我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希望真相能大白天下。
■人物
朱国瑜
男，1966年出生，广东高州市人，现任广东茂名市外事侨务局科级公务员。1985年，以茂名市英语状元的身份考取外交学院。6年后获双学位，回茂名市做公务员至今。
■关键词
公务员网发遗书
为母维权事件
1月12日，广东茂名市外事侨务局公务员朱国瑜在博客中发表《一个公务员的遗书》。博文实名反映：“广东高州市纪委书记司机凌远国、市人防办副主任刘滏飞等人违法经营房地产，严重侵害自己父母房屋的合法权益，并雇请黑恶势力殴打其母亲致死。”
1月中旬，媒体报道称，高州市曾作出处分通报称，“因造成社会不良影响给予凌远国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刘滏飞党内警告处分”。同时，高州市相关部门表示，朱国瑜反映的情况与事实不符。
目前，朱国瑜对这一处理结果不满，称将继续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