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嵘是个总能弄出点动静耸动天下的人。书房挂着“东书房”的大匾。皇帝的书房叫南书房,他叫东书房。可是,人家书房书柜里放的都是上访资料,每日在书房川流不息的,尽是上访人。于建嵘成名之初,是以做田野出名的,不管多脏的农舍,他都能倒下就呼呼大睡。这个本事,好些做农村研究的人都没有。于建嵘当过律师,开过公司,还经营得不错。说他是学者吧,人家写过小说,事隔多年,小说再次在网上曝光,还是能引起网民不寻常的激动。他家位于城东画家村,我曾讥笑他一个不会画画的住在画家村干甚?转身人家就画了好些油画给你看,据说有一幅还被洋人花大价钱买了去。你说他不是学者吧,却每有宏论惊学界,在农村研究领域,名头比他的导师徐勇都响。不管哪国的学者,来头多大,都会找他来对话,对话录一个一个地问世,让人惊掉下巴。哈佛大学请人演讲配翻译,大概除了于建嵘,就是咱们国家领导人了。多年在基层行走,没断了跟地方政府有摩擦,但谁也不敢把他怎样。某些国外基金会的项目,一时间谁也不敢接,但是他敢,一接就是大个的,有关部门还就是不闻不问。据说某些国家级的特大课题,特别敏感的那种,也得给他—也许可以证实江湖一个长久的传闻,于建嵘是个通天的人物。
今年的于建嵘,似乎主要的业务变成了演讲,给各种各类的官员演讲,年底还没到,就已经有一百多场了。收入不菲,也辛苦得紧,各地党政机关,都点着名要他去。他去了大讲群体性事件、上访、拆迁,如何善待农民兄弟、弱势群体,反正讲的都是地方官员不乐意听的,都是跟官员们平时干的相反的调调。奇怪的是,据他的微博讲,官员们听得津津有味,有心软的,还当场掉眼泪。不过,也有相反的反应,他在江西万载,就碰到县委书记跟他拍桌子,痛斥他不该这样讲,这样一讲,以后拆迁就没法干了。还说,我们不拆迁,你们知识分子吃什么?惹得从来都笑嘻嘻的于建嵘大怒,拂袖离席而去。消息在微博上传开,舆论大哗,有博友担心于建嵘的安全。当然,我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怎么敢动我们的于大教授?
说实在的,现在的官员很喜欢学习,据说每年都有大量的专项经费让他们学习。只是,满眼望去,官员的确是在听课,在看书,但听的看的,除了经济学常识,股票常识,就是兵法和厚黑学的玩意。眼下国学大热,官员学习又开始向国学挺进,学习论语孟子,如何为官处事,学习老庄,如何养生达观,学习孙子吴子,如何玩阴谋诡计,有时候还要学点周易,试着给自己算算命。显然,一些官员与其学这些玩意,还不如听听于建嵘的演讲,虽然刺耳,但多少有点用,兴许有些人听完了,再搞野蛮拆迁,把上访人劳教的事,就得掂量掂量。按这个道理,中国应该多几个于建嵘,多给官员讲讲,讲得越多越好。
说起来,认识于建嵘也有些年了。当年村民自治热的时候,政治学界一窝蜂地研究农村。不知为何,几乎连一篇相关文章也没写过的我,也被农村研究界视为同道,有活动就拉着我,给我出路费,一任我在会上胡说乱道,搅和一通。于建嵘和他的导师徐勇,都是农村研究的重镇,自然每场都拉不下,于是就这样混在一起,喝酒吹牛,就吹成了朋友。他在画家村的家里,只要门开着,里面东一堆,西一堆,都是人,各说各话,互相之间也不认识,渴了喝开水,饿了随处都有方便面。还经常能看见上访的人围着他,七嘴八舌,他一脸笑意,耐心地听人陈述—不知道学界有几人能做到,反正我做不到。
于建嵘是个奇人,让学界、官场、媒体和外国人都喜欢的奇人。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