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系教授 展江

2003年以来，随着政府信息公开的进程和媒体的积极调查，食品安全成为全国性议题。在揭露食品生产中的假冒伪劣和坑蒙拐骗方面，央视《每周质量报告》功不可没。然而在2005年以后的一段时间，媒体对于官商勾结坑蒙消费者问题的揭露大量减少，甚至为问题企业背书和贴金，结果导致了2008年三鹿奶粉有毒等食品安全事故的爆发，教训惨痛，举世忧心。

在一个人口数量雄踞世界第一的国度，后果上与食品安全事故同样甚至更为严重的是千千万万人注射的疫苗问题。而早在2007年12月，《中国青年报》调查记者刘万永率先揭露了山西疫苗市场官商连体的完整利益链，产生了一定的舆论反响，北京的新闻学和法学界为此还举行过专门研讨。然而到2009年，问题依然没有引起地方当局的回应，而且山西不断有疫苗接种儿童身染怪病甚至死亡的案例发生。

多次接到举报线索的《中国经济时报》首席记者、调查报道部主任王克勤从2009年年中起，十多次赴山西采访，累计半年有余，写成3万多字的长篇调查性报道《山西疫苗乱象调查》。经过一番考量和编辑，报社在2010年3月17日予以刊登，全文18000字。作者随后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3万多字原稿。《山西疫苗乱象调查》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数十名儿童在注射疫苗后死亡，二是将刘万永在2007年揭露的官商一体问题揭示得更加清晰。

有鉴于王克勤的高知名度和疫苗调查的重大价值，新浪网、搜狐网、腾讯网、网易等门户网站在第一时间以首页显著位置转载，如此强大的传播力量几乎是在瞬间制造或者说重新设置了一个特大议题——涉及亿万人的疫苗安全议题，一时间舆情汹涌。山西方面终于不再沉默，当天两次通过新华网予以回应，称问题疫苗的相关报道基本不实，甚至有消息说，王克勤的文章要被定性为虚假报道。18日，《中国经济时报》发表声明对山西省卫生厅在尚未展开深入调查的情况下即宣称“报道基本不实”表示强烈异议。经过一番你来我往，双方在舆论交锋中相持不下，至今官方没有明确结论，但是全国民众对疫苗注射的担忧已经无以复加。

一个不具备时效性、不属于突发事件报道的报纸制作的深度调查系列，凭借作者广泛的影响力和互联网巨大的传播力，形成了一个头号舆情焦点，这在近年来并不多见。尽管记者难以证明接种儿童死亡与接种本身的因果关系，但是官商合伙牟取暴利却已被坐实。我们进入了高风险社会，而由腐败导致的新风险本应避免，却由于愈演愈烈的官商游戏而随时袭来，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对于问题疫苗议题的设置，给国人敲响了一面新的警钟。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系教授 展江

【案例概要】

●3 月17 日，《中国经济时报》刊发《山西疫苗乱象调查》长篇深度报道，曝光山西疫苗问题。记者王克勤经过半年多的艰辛调查，掌握了大量证明山西省疾控中心存在高温暴露疫苗、官商合谋垄断疫苗市场等问题的证据，并认为这些问题的出现与几十名（接种疫苗的）患儿致死致残在时间上关联度甚高，不排除存在内在相关性的可能。

●3 月17 日16 时05分41 秒，山西省卫生厅有关人员通过新华网表示，目前，山西省未接到因注射疫苗出现聚集性异常反应的报告。

●3 月17 日20时53 分10秒，山西省卫生厅相关负责人再次通过新华网表示，问题疫苗的相关报道基本不实；对报道中提到的15 名致伤致残儿童，已根据线索，紧急安排人员赴基层逐一作调查核实。

●3 月18 日21 时17 分38 秒，新华网时政频道播发题为《还原真相———新华社记者关于“山西疫苗事件”的访谈》。山西省卫生厅疾病预防控处处长李贵在访谈中表示，15 人中，除5 人未找到外，在所能找到的10人中，只有1 人被鉴定为疫苗接种异常反应，但接种的是一类疫苗，不属于报道中所说的所谓的“高温暴露”期间提供的疫苗。然而，据网友揭发，此次由新华网山西频道组织的访谈文字实录开始时间为18 日22 时54 秒，比时政频道的访谈稿竟然晚了一个多小时，且内容基本一致。

●3 月18 日，《中国经济时报》发表声明对山西省卫生厅在尚未展开深入调查的情况下即宣称“报道基本不实”表示强烈异议。声明还称，记者已掌握山西省疾控中心官商合谋垄断疫苗市场等问题的证据。

●3 月19 日，在接受正义网采访时，王克勤回应山西省官方指责，坚称山西疫苗问题所涉报道全部属实，愿承担法律责任，同时呼吁中央介入。

●3月19 日，陈涛安的一篇博文《我与山西疫苗腐败高官斗争的经过》（3 月8 日发表）被推至搜狐博客头条位置。文章直指山西两名官员——李书凯，现任山西省卫生厅副厅长；栗文元，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原主任，1 个月前已被免职。

●3 月22日16 时30分，山西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举行主题为“近日媒体反映我省疫苗情况目前调查核实结果”的新闻发布会。会议通报称，经山西省纪委组织调查，北京华卫时代公司进入山西疫苗市场，没有经过严格的招投标程序；按照协议，北京华卫时代公司应交50万风险抵押金，栗文元违规将其中的27 万购买小轿车个人使用。

●3 月23日，易文龙、王明亮、高长宏等10 名受害孩子的家长联名上书山西省委、省政府，要求揪出“问题疫苗”的制造者、北京华卫公司的田建国，以早日还原“山西问题疫苗事件”的真相。

●3 月24日，美国《华尔街日报》中文网刊文《山西问题疫苗引发中国媒体穷追不舍》称，“有鉴于中国媒体对此事正穷追不舍，似乎此事将不会很快淡出人们的视野。”

●3 月25 日，香港凤凰卫视播出的《社会能见度》节目中，记者王克勤再次重申了报道的准确性，把山西省卫生厅宣称的“疫苗报道基本不实”视作对其个人的羞辱。

●3 月26 日，新加坡《联合早报》刊文《偶然公义的可喜与悲哀》称，“山西政府从否定报道到后来承认监管漏洞，其短时间内的态度转折和信息性质变化，既反映它第一时间的防御性动作在舆论和媒体面前的无力，也增加了外界对其政府行为的怀疑成分。”

●4 月6 日，卫生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山西“贴签疫苗”事件的有关情况。通报称，尽管没有发现山西省“贴签疫苗”存在安全问题，但调查组认为，山西省疾控中心与北京华卫时代公司合作经营期间在疫苗管理上存在一定问题。

●5月12日，曾经签发《山西疫苗乱象调查》的《中国经济时报》总编辑包月阳被免职，

●据6月10日《成都商报》报道，山西疫苗事件的重要当事人——原山西疾控中心主任栗文元已“旅游”回国，据称此次栗文元回国，并没受到处分，而且单位还给他配备了高档越野车，新的工作也正在等待安排中。据悉，该车是抗击非典时社会热心人士捐赠给山西省卫生厅的，按规定只能工作使用，不能被用作行政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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