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3日下午1时许,湖北省武汉市东湖风景区“东湖景园”还建楼C区7-1号楼在建工地上,一台施工升降机在升至100米处时坠落,梯笼内的作业人员随笼高速坠落,致19名建筑工死亡。遇难者中,8人为夫妻关系,2人系母子关系,该子的堂叔也同时遇难。短短几秒内,十多个家庭支离破碎,四个完整的家庭只剩下五个孤儿,19个青壮年生命瞬间陨落,只留下老老小小和87.9万抚恤金。
18日中午,武汉市黄陂区长堰镇大湾连村河边熊湾,周洪福和明春梅的骨灰被迎回家乡,几乎全村的人都拥挤到门前不大的院坝里。两个大活人出去打工挣钱,没想到变成两个骨灰盒回来了,“他家的房子才盖了一半,谁知道就没人了”。
周洪福夫妇留下两个孩子,16岁周美玲和7岁周智林。进村的时候,姐弟俩放声痛哭,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悲伤还是恐惧?三小时前,姐弟俩在殡仪馆与父母见了最后一面。冰棺里的周洪福穿着西装,下巴部位凹陷,明春梅面目几乎无法辨认。
整天打工盖楼
给自己盖了个半截楼
姐姐周美玲生于1996年,个头瘦小,看似只有10岁,因为智力障碍,读到小学三年级便休学在家。弟弟周智林智力正常,如今上二年级。自从生了个儿子,周洪福两口子拼了命地打工挣钱,开始建新房。
夫妻俩将儿子视作宝贝。8月31日儿子开学时,夫妻俩专程请假送儿子报名,遇到有熟人,周洪福会很自豪地说:“7岁了,上二年级”。
周洪福原籍四川武圣,出生于1969年,5岁时,投奔出嫁到长堰镇大湾连村的姐姐周洪碧,落户在此。1995年,周洪福和邻村明春梅结婚,婚后16年来,一直把“家”安在别人废弃的旧房里,直到去年11月开始修建自己的楼房。
周洪碧的儿子熊华堂和舅舅周洪福感情很好。他指着楼下的一辆摩托车说,那是舅舅5年前花300元买的二手摩托,修好后就骑着在周围帮别人盖房,可直到他死,房子还没有盖好。
如今已经无法知晓这间楼房在周洪福心中多么重要。房子还没盖起来,周洪福就坚持在春节期间搬了进去。即使现在,这间二层共一百多平方米的小楼依然是个半成品,二楼平台上用18根木棍支撑着。
整个外墙也没有粉刷,室内楼梯没有建护栏,一楼用红砖砌成,而二楼则用的是灰砖。房内并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最值钱的不过是一台从城里带回来的老式电视机。
熊华堂说,舅舅盖房也是东借西凑,因为不能一次凑够,所以买的砖不是同一种颜色。
9月16日,记者去过周洪福夫妇生前住过的“宿舍”。那是刚封顶的大楼内,四层未完工的房间,床上杂乱的遗物中有一个护腰理疗垫,两板止痛片和一瓶护肝片。周洪福有一个本子,里面除了记着每天完工的面积,还有每天的支出,基本上两口子每天的支出没有超过10元钱。
经过亲属合议,今后让孩子去武汉的小姑周洪萍家,尽管周洪萍下岗吃低保,但至少可以让孩子离开去城市受到更好的教育。但让他们犹豫的是,两个孩子同时去武汉,生活成本会很高。
周洪碧还打算坚持将这间楼给两个孩子盖起来,因为这是弟弟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让亲属感到欣慰的是,午饭过后,镇政府工作人员领着两个孩子去镇上拍了照片,说准备给两个孩子办理孤儿证和残疾证。两个孤儿每年可从镇政府领取到8000元生活保障金,另外政府还为周美玲补助30万元的残疾金,分批每年支取一定数额,这让亲戚心里打消了顾虑。
为儿子报名回家却成两代人最后一面
9月18日上午,16岁的骆通没去上学,他在似懂非懂的年龄完成了一个成年人最为艰巨的使命——送父母骨灰“上山”。
9月13日父母遇难,但长辈们直到16日晚才告诉骆通。因为直到15日晚,当协助处理事故的村支书将死亡证明摆在众亲人面前之前,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娃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样子傻傻地就像梦游一样。”骆进的大哥骆力利说,弟弟多年一直在外打工,孩子寄养在外婆家,一家人离多聚少。
后来骆进做了小包工头,更是很少回家,只是刮风下雨或工地停电不能干活时,才会回到家里,每次不超过三天。
8月31日学校开学,骆进和熊玉华特意回了趟家给孩子报名,住了两天。报名时,骆通自己去了学校,因为学校要求查验户口本,于是他打电话让爸爸送了过去。这是父子俩的最后一次见面,等他从学校回到家时,父母已经去了工地。
骆力利说,弟弟骆进原本住的是父母留下的老宅,后来在外打工盖起了一间两层小楼,去年刚重新装修,客厅的地上铺上新了瓷砖,卧室大门新刷了红色的油漆。
事发当晚,遇难夫妻双方的亲属赶到武汉。15日晚,骆力利了解到所有遇难者亲属们得到一张协议书,不分男女老幼,每条人命的赔偿补偿金额都是87.9万元。家里人找到工作组的工作人员,反复申明骆家孤儿将来的生活,希望能够酌情多补偿一点钱。工作人员答复说:“每家都不能例外。”
遇难者名单
2岁生日那天他成了孤儿生日成了父母的忌日
9月13日注定是占学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日子,这一天既是他2岁生日,也是父母的忌日。
小发奶奶说,原本儿媳吴健宏说好要回家给儿子过生日,但不知什么原因改了主意。
13日中午时,小两口打电话回来,照例和儿子说了几句话,“亲爸爸不亲?”“亲!”“亲妈妈不亲?”“也亲!”。挂断电话半小时后,双双殒命。
18日上午,在武汉市黄陂区木兰乡静山村,一阵鞭炮过后,小发由叔叔占胜华抱着,将占必华、吴健宏夫妻俩的骨灰送上山安葬。
2岁的年纪一定不会理解送葬意味着什么,为父母送葬的那顿饭,他似乎玩得特别高兴。饭后邻里们各自散去,爷爷占才银躺回里屋睡觉,堂屋里就剩下奶奶和小发。
1982年出生的占必华,14岁便外出打工,因为没什么手艺,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四年前与吴建宏结婚,之后夫妻俩常年在武汉建筑工地干活。
叔父占才元说,小两口是一个月前被骆进夫妻俩带到这个工地的,每天收入约300元。
小两口的家静山村距离黄陂城区大约50公里,距离汉口、武昌不足百公里,坐车两个多小时。但他们一年也只能回家十多趟,除过年住半个月外,平日在家也就一两天。
奶奶说,小发从半岁就已经习惯了没有爸妈的生活。见记者仔细端详挂在墙上的相框,小发的奶奶从屋里取出一张大照片,那是儿子、儿媳和小发一家三口的合影,三个月前拍摄于公园。
“这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我……”小发的小手指着照片说。
“真人比照片还帅,1米87的个子……”小发奶奶嘴里喃喃地说:“好可怜,那么高的楼上掉下来,头发是好的,腿是断的。”
占必华的弟弟占胜华说,父亲当年打工受了伤,哥哥也是打工要了命,今后不希望小发去打工。
问起他今后的打算,占胜华说,等哥哥的后事办完了,自己也得收拾收拾,还得去找个工地干活。
父母走了留给他12万现金和100多万赔偿补偿款
9月18日中午,姨夫胡赐生和吴吉学悄悄告诉章能,在他爸爸妈妈床下一堆杂物里,找到一个纸包,里面装着12万元现金。
14岁的章能1米65的个头,但内心依旧是个孩子,或许无法掂量12万元人民币的分量。
“这老房子是我这么高的时候盖的。”章能41岁的姨妈连汉莲把手比画在灶台高度上说:“万一老鼠把现金咬烂了怎么办?弄丢了谁又晓得?”
记者进到堂屋看到,房子屋顶上用一块玻璃当瓦,才勉强透进一点亮光。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26年前,邻村的章自光入赘到大湾连村的连家,连家有姐妹六个,而章家弟兄六个外加两个姊妹。
婚后12年里,章自光夫妻俩始终没有生育的先兆。章自光拼命打工挣钱,然后把大把大把的钞票送到各种治疗不孕不育的医院。
终于在1998年,章能降生了。这一年,章自光40岁,连菊莲36岁,两口子商量,还是让孩子随父姓章。
儿子的出生让章自光多了一些牵挂。从那时起,章自光没有出过远门。夫妻俩对儿子很是疼爱,从未打骂过。去年,章自光给儿子带回来一部手机,为的是在外随时能够联系到儿子。
因为夫妻俩都在外打工,章能自小在姥姥家长大,他称呼“姥姥”为“奶奶”,“奶奶”翁青先今年84岁,耳不聋眼不花,但这次还是被女儿女婿蒙蔽了。
“还没有告诉老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连汉莲说。
16日中午,由连汉莲代表亲属与善后工作组签订了赔偿和补偿协议。按照协议规定,先将遇难者遗体火化安葬之后,然后才能得到赔偿补偿款和政府的抚慰金。
对于赔偿和补偿金的去向,胡赐生说亲属们已达成一致意见,所有钱都准备存在章能名下。他说:“农村人不懂法律,但会讲情理和信义。”
“他们夫妻辛辛苦苦挣钱、省吃俭用还不就是为了儿子?那肯定要存到他们的儿子名下。”胡赐生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他们一生的血汗钱就在这里,12万!都在我手里拿着,都是他们挣的,这是他们的命根子,只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