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称受委托 家属指其说谎
——“漯河一农民被关精神病院六年半”报道追踪
本报北京4月23日电(记者王怡波) 今天下午,河南省漯河市源汇区区委宣传部一张姓副部长告诉记者,源汇区已经成立调查组调查徐林东被关精神病院一事(本报4月23日1版报道),源汇区大刘镇政府向调查组称:徐家曾召开家庭会议同意并委托镇政府将其送进精神病医院。而徐林东的大哥徐林甫和弟弟徐桂林均称,镇政府这是公然说谎造假。
张副部长告诉记者,源汇区已成立一个由区委副书记张国啸牵头的联合调查组,有关部门已赴大刘镇进行调查。张副部长说,他获悉的情况是,大刘镇政府称徐林东家属曾召开过一次家庭会议,委托镇政府将徐林东送精神病医院治疗,并出示了一份“委托书”。
徐林东的弟弟徐桂林说,他们一家从未召开过家庭会议,也没有签署过所谓的“委托书”。
徐林甫表示,2008年前后,他和弟弟徐桂林去漯河市检察院为徐林东奔走时,检察院让他看了一份“委托书”,其大意就是家属委托大刘乡政府送徐林东去精神病医院治疗。当时他就指出,这份“委托书”根本不是他写的,签名也并非他本人笔迹。
徐林甫说,他曾在漯河找律师,希望从精神病医院中将弟弟救出,但没有人敢代理此案。东南大学法学院法学教授张赞宁看到报道后非常气愤。他表示,即便徐林东真有精神病,大刘镇政府也无权将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医院也不该收治,从目前情况看,大刘镇政府和驻马店、漯河两家精神病医院均涉嫌非法拘禁。
下午3时34分,记者向张副部长提出要求采访调查组相关人员,张称与领导商量后即给回复,但截至发稿时,张仍未给记者任何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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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0月14日,徐林东被乡政府从北京“请”了回来,之后被送到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而家里,则在四处打探他的下落。
张桂枝回忆,2004年五一期间,她从北京被乡政府接回漯河,被送进当时的漯河市孟庙镇精神病医院。
张桂枝出来时,徐林东已被关进精神病医院一年多了。这期间,他的父亲郁郁而终。徐桂林说,父亲临终前的遗愿是“想再看林东一眼”。
这个时候,她多次去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看望徐林东,但都遭到了拒绝,院方拒绝张桂枝探视的原因有两个,一、要经乡政府许可,二、张桂枝不是直系亲属。
而这个时候,徐家人已经和张桂枝互不往来,因为徐家认为徐林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因为替张打官司。
张桂枝想到了漯河市残联,希望残联出面做徐家的工作,能答应陪她一起去探望。漯河市残联一位热心人士告诉记者,2006年6月份,他带张桂枝去找了当时的漯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邵平,邵副检察长将徐林东被关的材料交给了控申科的科长张振耀,检察院开始调查此事。但当年年底,邵平死于意外,调查陷入僵局。
2007年7月,徐林东通过一个去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看病的漯河老乡,才将消息传递给了家人,大哥徐林甫和姑父赵改正赶去探望,这是徐林东在精神病医院4年多中第一眼看到亲人。但是接徐林东回家的请求被医院拒绝。
转机出现在去年9月,张桂枝听在驻马店做生意的妹妹说,现在都在传闻,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跑出来一个上访的,被抓回去后打个半死,这个人可能就是徐林东。张桂枝紧急去了医院,徐林东告诉她,自己确实因为逃跑被抓了回来。“你得想法把我弄出去,在这里啥时候是个头啊”。
从2009年9月到12月,张桂枝一直在驻马店奔波,她找到了一个当地律师,也有记者在她报料后前往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采访。这种情况下,院方感受到了压力,随即通知乡政府把人领走。
2009年12月7日,徐林东被接走。
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精神二科主任、副主任医师宋丽告诉记者,出院手续中有乡干部“赵振”的签名,亲属签名是侄子徐铁钢,张桂枝说,徐铁钢正是本村的村支书。
宋丽的说法是,乡政府告诉她,徐林东被接回家。而实际上,他又被送进了漯河市精神病医院。
副镇长用化名办手续,徐林东十月内被电击5次
4月21日下午,在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当徐桂林提出要查看出院手续和复印病历时,该院医务科的张科长一直要求:“你咋能证明徐林东是你哥,必须让派出所出证明才能复印。”
记者问:“当初徐林东被送来时,医院有没有让来人出具是徐林东亲属的证明。”张科长无语,此后他一直强调人是乡政府送来的,钱是乡政府交的,有事去找乡政府。
见此情景,从郑州专程赶来替徐桂林兄弟提供免费法律援助的河南亚太人律师事务所律师、著名维权律师常伯阳拿出了律师证、介绍信和委托书,张科长依然不同意复印病历,称“医院也有规定,律师过来从来不给复印病历”。
而该院精神二科主任在提及徐林东时,也一直坚持认为“谁出住院费谁就可以把人接走”。对病人收治和出院时为何不通知家属这一问题,她和医务科的张科长都缄口不言。
经过常伯阳律师的努力交涉,驻马店市精神病医院终于同意复印徐林东病历。
在这份病案号为“090459”的病历上,徐林东住院过程被详细记录:“2003年11月21日,被乡政府送入我院观察,2003年11月21日在我院司法鉴定为偏执性精神障碍。”也就是说,徐林东被乡政府送来一个月之后,医院才做出了“偏执性精神障碍”。
徐林东的病历上,联系人一栏名字为“赵振”,在与病人关系一栏注明为:干群(干部与群众的意思)。而本报记者在大刘镇政府采访时,工作人员明确告知,干部里根本没有一个叫“赵振”的人。而病历上“赵振”的手机号码,是大刘镇分管政法的副镇长赵廷耀的。
徐林东一份2009年2月2日的住院证上,登记徐林东的住址为郾城县信访局,联系人一栏的名字是杨耀勤,与病人关系同样注明是“干群”。这些,在该院医务科张科长口中的说法是“完全符合正常程序”。
医院在对徐林东的检查中记录着:意识清、仪表整,谈话接触可,尚能适应病房环境,对时间、地点、人物回答准确无误,饮食可,睡眠好,大小便正常——否认自己有病,拒绝住院治疗。
从这上面的描述看,徐林东无疑是一个正常的人。在对徐林东的治疗记录中,有使用“氯普塞吨”、氯氮卓等药物,2009年还有五次电针治疗的记录,时间分别为3月13日、3月18日、4月27日、6月30日、7月25日。
漯河市精神病医院:家属没权接人,只有乡政府才有
4月21日上午,记者和徐桂林一起来到了大刘镇政府,同来的还有该村支书徐铁钢。镇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与徐桂林有如下一段对话。
工作人员:我听说你想叫他回来?你把他弄回来,家里有地方住没有?
徐桂林:住的地方有啊,他还有一套院,吃的也没问题。
工作人员:现在回家咋弄?你也不能天天把他关屋里。
徐桂林:乡里一年得一两万花,他在医院受着罪。
工作人员:要是能不花钱给你弄回来,谁都不想花钱。乡里这钱能不花谁都不想花,但是这没办法,上边光说。
徐桂林:回家我们都做他的思想工作,不让他乱跑还不中?
工作人员:主要是我现在不清楚他现在啥想法,你作为兄弟也不可能每天都看着他。
昨日上午,本报记者同徐桂林再次来到漯河市精神病医院,在病房区,徐林东领着我们找到了该院副院长丁红运。
面对徐桂林想接哥哥出院的请求,丁红运是这样说的:“你家属无权把他接走。他是乡政府送过来的,你跟乡政府协商,只有乡政府才有这个权。”徐桂林问:“可乡政府不是他直系亲属啊。”丁红运回答:“不是直系亲属,乡政府也有这个权,直系亲属没有。”
丁红运说:“因为徐林东反复去北京告状,影响到了乡政府,影响到了社会治安,所以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这个事情只有通过政府协商。”
常伯阳律师问:“他又没攻击他人,又没造成社会危害,难道非得强行收治吗?”丁红运说:“这个事情你找政府,医生没有权解释。他的行为上可能没危害,但是他的认识上偏执,偏执本身就是个精神问题。”
而徐桂林再次去乡政府找领导时,被告知,所有领导又去区里开会了,他不知道,二哥徐林东什么时候能走出精神病医院。病房内,徐林东还在感慨:啥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