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彪注:第一次详细询问了酷刑的细节,有辽宁省高院一女法官在场。第二次会见,与北京律师许荣一起,补充问了其他问题。这两份笔录,不但可以反映出酷刑之残忍,亦能反映出政法体制内外之之黑幕、之腐败,令人触目惊心。】
【冷国权案】会见笔录(一)
时间:2010年10月26日下午
地点:辽宁省凤城市看守所
被会见人:冷国权
询问人:滕彪
问【滕彪】:我是你家属聘请的辩护人,为你的案件的二审阶段提供法律帮助和辩护,这是委托书,请你签字确认。
答【冷国权】:好。
问:根据法律,作伪证要负法律责任,请你如实回答问题,你听明白了吗?
答:明白。
问:你讲一下被抓以后的情况?
答:2008年1月19日晚七八点钟我被抓时,被带头套,上身没穿衣服。我问你们是哪的?他们说,上车就知道了。拉到丹东刑警队,问我,认识姓鲍的警察吗?我说:“是不是副大队长? 我就认识一个姓鲍的。”他们说:“他被抓了,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又问,“毒品是不是你给运输的?”我说:“没有。我是2000年到丹东刑警队法制科,2004年到缉毒大队当司机。”他们说:“你考虑考虑,毒品跟你有关系。”他们骂我,说,“今天好好收拾你。”我说:“没有的事我不能回答。”然后四五个人(见面时我都能认识,都是丹东刑警队的)就过来薅我头发,把我上衣脱光了,给我浇凉水,窗户打开了,当时是腊月二十四,极冷。让我讲。浇了有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左右,他们嫌冷,就把窗关上了。
后来进来个老头,也是刑警队的,说:“这么弄不行,我给你想想办法。”同时来的还有个挺高挺瘦的刑警,看样儿是领导。他去找了个塑料袋,粘上水,套我头上了,把口扎上,塑料袋紧贴在我脸和鼻子上,一吸气,鼻子和嘴都被糊上了,甩脑袋也甩不掉,手被铐在老虎凳上,脚也铐在老虎凳腿上,过了一会我就憋晕过去了。周围有五六人,其中一个人说认识我,我在丹东当兵,他也在。他也帮着弄塑料袋。后来一个人说:“你放明白点,这东西你也知道有多厉害,憋时间长了大脑缺氧,人就完了。”
一个人打开文件柜,拿些白纸,卷成一头尖一头粗的纸筒,问我抽不抽烟?我摇头。他们把纸点着了之后插在我鼻子里,两个刑警上来,一个捂我鼻子、一个捂我嘴,老头儿扶着纸筒,让我吸,火就顺着鼻子上去了,呛得眼泪直流,实在受不了,我被呛晕过去了,头怎么抬都抬不起来。问我能不能讲。他们说:“你也不是贩毒,只是给他运毒,承认就完事了。”我说没有运毒,他们烦了,说:“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天都(腊月)二十四了,我们年货都没买,再不讲就给你更厉害的。”
过了一段时间。给我弄“小燕儿”:胳膊反铐着,坐在地上,头被薅成(后仰)九十度,两人按膝盖,两人按腿,腿被四人劈成直线。我疼得直喊直叫,实在抗不了了,问他们想让我讲什么?他们说,运毒的事。我说:“不知道怎么讲!”他们说:“你不知道不要紧,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他们就说:“你给鲍中武拿冰毒。”等等。我就跟随着讲,他们也没做笔录,我有什么记不清、讲得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就说:“是这么回事吗,操你妈的!”就拿皮带(一寸多宽的)弄成双股抽我后脑勺,嘴里骂“这回记住了吧!操你妈,你记性不好啊。”他们讲,我就跟着学,他们就商量着,要做笔录。我就不干了,他们说:“这不是你讲的吗?”我说:“这不是你们教的吗?”他们薅我头发,用拳头打我头,让我跪地下,衣服撸起来,两人一左一右用拳头撸我“肋八扇儿”,一刑警(当兵时的战友)用两腿卡我头。他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夹你折寿。”放开了。这人用手按我脑袋,别人推肋八扇。反复折磨。他们说,不知道你也得说!
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进来一帮人,一个是大胖子,高个子,刚从北京出差回来。他问我到底能不能讲,我说没做过。他就骂:“操你妈,我来收拾你!”用皮带猛抽我后脑勺,抽了挺长时间,我木了,晕过去了。醒来时昏昏沉沉,眼睛都肿起来了,看不清。中午时,稍缓一点,发现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我说要上厕所,他们不让去,说什么时候签字什么时候让去。窗户打开了,外衣都被扒去了,冻我,隔一会往我身上浇水。浇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挺白的,像警校刚毕业的,那些人让他浇水,我冻的受不了,嗓子喊哑了,也没用。
早晨八九点,那个大胖子又来,我说:“你弄不死我,我出去就告你!”他说:“就凭你这话,操你妈,我把你皮扒了。”又上来劈腿。实在受不了,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了。我说:“大哥,你别打了,你想让我讲什么你就说吧!”他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说:“一宿没睡觉我想不起来了。”他把上次教我那个大高个、长方脸叫来教我。这时是二十号晚上了。水一直没给喝,饭一直没给吃。他教一句我讲一句,让我记住,练习几遍,驾上摄像机,让我讲,讲到一半我又不讲了。我说:“不是我干的,这么讲将来能说清吗?”他们骂:“你先这么讲着,(腊月)二十五了我们回家把年货办了。你不讲我们也过不了年。”他们打得我实在受不了,反复折腾我。我生不如死,没办法就按他们说的讲。让我签字。签了字才让我上厕所,这时是二十一号凌晨了。二十一号早晨给我送到丹东白房看守所。呆到正月十二。我到18监室,管教给照相了,问伤情,问哪不舒服?我说:“晕,坐下就想倒。”跟我同监室的15个人都看到了,其中一个叫刘作东。(东港人,他姐在自来水公司,叫刘作敏。)
第一次见律师大约是初七八,他问我,我详细讲了。他看了我身上的伤,他说:我早就想见你,估计他们把你打坏了,不打坏不能不让见。后期换了岫岩的杨俊泽律师。
正月十二给我提到丹东刑警队一楼提讯室,一男一女,没穿警服,让我讲与鲍忠武犯罪经过;我说,根本不是我干的,你们打得我受不了,我就按他们教的讲。二人合上本走了。然后换了刑警队缉毒大队的人,当时有五六个人在场,有个叫罗辑的教导员,大伟、刘大鹏、栾松,还有一个姓孙的队长,个不高。还有个小矮个,说老家是东港前阳的。打我最狠的是姓栾的(栾松),个高,长的壮。他们把黑布头套套我头上,用手铐吊我到铁拦杆上,面朝铁栏,栾拿电棍触我后脑勺,我痛得一蹦脚就悬空了,我疼得大叫,他杵我小腿后肚子,我嗓子冒烟了,喘不上气了,头也抬不起来了。吊了十分钟左右,我恳求,放下来,我晕了。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上有水。又给我带到二楼。罗辑说:“鲍忠武说你帮他运毒,他给你2000元好处费。”我说没有干,确实没干。他说:“你多少承认点,哪能怕承认100克也行。”我不干。弄到二楼西头,衣服全脱光,让我蹲马步,我蹲一会站不住了,栾就拿电棍电我,一个劲电。罗辑坐在凳上,翘腿吸毒,让姓栾的狠点收拾,栾松电我后脑勺、小腿,还使劲踹我腰。说:“你着得起这罪就着,着不起就配合点。”我问:“得承认多少?”他们说:“至少得承认100克。”又弄到办公室,罗说;“知道鲍忠武的事,你讲讲。”我就说,“鲍忠武抓吸毒者老杜没收毒品时,鲍打电话让去二个人,拿小袋把毒品调包了。又有一次抓范龙时,500克剩400多克,赵新刚(东港公安局缉毒警)也看到了他偷拿毒品。我就把这件事跟刘文峰大队长讲了。队长在科里开大会就讲了,爱惜工作岗位等等。鲍忠武就听出来了,以后对我态度就变了。”后来我按他们教的,说了100克。
正月十五。晚上有人轮流看守我,从正月十二到正月十五,一点儿觉不让睡。用(笤帚把上的)竹坯子撑我两只眼睛,用矿泉水瓶装的辣水,我眼睛不转时,他们就喷辣水。正月十五早上八九点,孙队长、罗辑、栾松、刘大鹏把我带到二楼。问我,昨天说的是真的么?我说100克冰毒是假的,确实没运过,别的是真的。罗急眼了,把笔录都撕了。孙队长对罗说:“给他关沈阳去,折腾死他。”开车从丹东走,一直与我商量,让我承认,否则弄沈阳去,一个电话折腾死你。送到凤城看守所,因为伤得太重,看守所不太同意收。罗辑给上面打电话,后来送到四监室。当时同监的有文科、张志涛(张三)、代启国、王善明,他们都看到了,我和他们都讲了是怎么回事。管教赵明义问我,我也说了。赵说:你签字时顶格签,你的名就被改了,叫陈东。
后期又外提我五次,一次比一次打得厉害,每次都不让睡,最长一次三天三夜不让睡,有时眼睛看什么都是花的,像下雪。有时,单腿着地反铐在铁栏上踢我腿。我腿上腰上都是青紫的,有一次带到二楼,栾、罗给我带到二楼,我在老虎凳上,栾躺在床上用脚使劲蹬我脸,我骂他:“实在抗不了了,操你妈,你弄死我得了!”我疼得直蹦,他往凳子上磕我的头,我迷迷糊糊的,我抬头时发现脑袋上全是血,喷的床上到处是血,罗辑找辑毒支队的女医生把头包上,来个大个子(被叫队长的)问怎么回事,罗让他们照相。
又弄楼下,栾又吊我到栏杆上,弄个帽子,问二胖(李英全)的事,我按他们问的说了。让我承认拿钱了,等等。不断地吊打,有一次告诉我二胖用小船交换毒品的事,让我说看见了。姓栾的告诉我:“你说你偷了二十克,送给鲍忠武了,鲍没给钱。”我就按他们要求的说了。
最后一次,人都换了,丹东刑警队的,小平头,嗓门大,1米75左右,可能是最大官,拿个纸袋,说李春吉、李英全都讲了,我说:“李春吉说话你不能信,我和他有利害关系。他从我这拿走20万,说从朝鲜进‘鸦片鱼’,后来没还。”我又说:“罪我招不起了,想弄死我就弄死我吧。”他们就念,我讲了也对不上,他们就打。我说:“你怎么讲就怎么写,我签字就行了。”后来按他们讲的说,他们说这还差不多。我身体彻底虚脱了,站都站不住。反复讲了几次,到楼上作了笔录,有时做到一半,录像时我不干了,又弄到楼下吊打。栾、罗在第三次外提时说:“你别弄个岫岩小律师到处告,我最恨就是有人到处告,否则我弄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们弄得你精神垮、身体垮、财产垮!”然后告诉姓栾的“狠狠收拾”。丹东检察院反渎职科来人时,我也讲了,给他们看伤,他们都照了相,胳膊都青紫,腿肚子都有电棍电得伤疤,头也有伤,照了四个部位的相。
案子交检察院之前,罗辑和前阳的两个人来找我,说案子交检检察院了,你讲过的全得承认,我说承认什么?他们又复述一遍。
后来丹东检院来个女的叫郑晓慧,我说没干过,我签完字,她走了。后来她自己又来一次,她说:“你聘请了姓傅的律师?让你家人别到处告,告了对你没好处,不是还得(检察院)这帮人查吗?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用姓傅的律师(傅长文),对你没好处。”我跟郑晓慧说了被打的事,她说:“打你的事以后再说吧。”走了再没来。后来我让管教给家打电话,辞掉了傅律师。
2009年6月22日,凤城看守所副所长辛红旗,拿两个单子让我签字,我说这是干什么的?他说是“扣车单”,我签了两页,一看上面是扣车单,下面却是“毒品化验单”。我说这不是我的,我就把签名划了,他说:“案子的事我不管。不签就不签吧。”
问:你讲下开庭情况。
答:我在法庭讲了被用酷刑的事,律师也讲了。李英全也讲了酷刑的情况。……连续开了两天。宣判没有公开。是来凤城看守所宣判的。
以上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冷国权(签字 捺印)
2010年10月26日
【冷国权案】会 见 笔 录(第二次)
(部分)
时间:2010年12月6日
地点:凤城看守所
被会见人:冷国权
询问人:滕彪
问【滕彪许荣】:和鲍忠武怎么认识的?
答【冷国权】:他是东港公安局禁毒队副大队长,我是1999年转业,2000年到公安局开车,2004年到禁毒大队当司机。
问:他吸毒吗?
答:传说公安吸毒的了老多了,也听说鲍忠武吸毒,我没亲眼看过。他偷毒品我看过。队长刘文峰、赵新刚、指导员张中池,刘、赵、张、鲍把范龙按住了,“唐果子”跑了,队长打出租车去追,没追上,回来时让我开出租车,我先回公安局院里,回头去接我的车,一开我的车门看到鲍中武坐在副驾驶上,在从白塑料袋里掏冰毒,(后面车刘文峰开,刘、张押着范龙出来,赵新刚也下车了。)我看领导在拿这东西,就没再看,回头就走。赵新刚上楼时问我:“冷哥,你看到他拿冰毒了?”我说:“我看到了。”他说:看到了。我说,我也看到了。第二天我和刘文峰队长讲了。以前禁毒支队副大队邓大生、刘文峰嘱咐过我说:“鲍忠武不‘准撑儿’,不光吸毒,没准还贩毒,你注意点他。”刘文峰说,“这次我得查查。”我说:“你可别说是我讲的,就我开的车门看见了,你要讲,也策略点讲。”
在微波站抓老杜后,我、赵新刚、鲍忠武去搜查老杜家,搜到一白色塑料色(约7*10cm),挺鼓囊的,他装到自己小皮包里了。回来后,刘文峰让我去鲍忠武审讯老杜那屋看着,他从老杜那搜出来一小袋冰毒,鲍打电话,我听清楚两句,他说:“有好东西,你过来……”过了约半个小时,来俩个人,其中一个叫“大鹏”,另一个人我不认识。二个人来换毒品,袋儿的大小颜色都一样,当着我和老杜的面换了袋儿。之后让老杜立功(揭发他人),我开车带刘队长和老杜,去了桥南下桥时,我边开车边说,鲍换了毒品,这个老杜也看见了。杜说:“你们都一起的,我讲有什么用?”后来老杜被送丹东强制戒毒。回来后,在东港公安局门口,看见老杜给鲍点钱,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我和队长也说了,队长去查一查,老杜真放了。
之后有一个上午,科里(六个人)开会,刘队长说:“有的人不珍惜自己工作,社会上传你吸毒,吸就吸,但你不能贩卖去。没收的毒品都给调换了,什么钱都敢接,老杜怎么放的?有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我脸通红。开会后,鲍问我:“是不是你说的?”我说:“不是我说的,可能是老杜讲的。”他说:“老杜都出来了,能讲这些吗?”我很不自然。后来赵新刚说:“鲍中武把那包偷了,这下把范龙放了。”(范龙是“钓鱼“钓来的。有内线,让送500克毒品。)
鲍于是对我不一样了。也不用我车了。我有时看到会问他,用不用车送你?他说:“不用了,我自己打个车就走了。”
……
问:还有什么补充的?
答:2009年
后来,有一个自称刑警队的翻译说:“我也出不去了,你的买卖给我吧,我一年给你几万块钱,你儿子念书也需要钱。”我说:“那行。我就把固定客户的电话给他了。”
被称作队长的小个子,姓孙,就是他指使罗辑、栾松等施酷刑。他最狠,他自己不动手。有一次他说:“惹火了给你送沈阳去,折腾死你。哪个律师敢接你的案子就抓哪个律师。”
……
以上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冷国权(签字 捺印)
2010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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